曹丕X夏侯霸 短篇
夏侯霸把世间的人分为三大类。
一类是跟他一样,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明确的认知,并且能够坦然接受,然后混吃等死的乐天派。
第二类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天赋不够努力来凑,也能做得像模像样的普通人,比如他爹。
最后一类是天赋异禀、注定为人中龙凤、天之骄子的奋斗家,比如曹操大人。
而曹丕在夏侯霸眼里,大概是归属于第三类的。但又有些不同,因为他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忧郁的人。
夏侯霸一直都没有什么大志向,他不是长子,无需立功承爵。只要能得过且过便行了。
曹丕本也应该与他境遇相同,作为次子,肩上便没有那么沉重的担子,应当有的是,一个相对自由的童年。但造化弄人,曹昂偏偏死在了宛城。再加上曹铄的早薨,曹丕一跃成了嫡长子。
夏侯霸曾想过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会怎么样,结论是自己大概率会逃避。他承担不起整个家族的荣誉都压在身上的重量,这会令他喘不过气,尽管他还年长曹丕几岁。
宛城之战的时候,曹三公子不过堪堪十岁。他从火光漫天的城池侥幸乘马逃回许昌后,首先,得到的是兄长的死讯。而他的父亲忙于重整旗鼓,也没有来安慰他一句,再后来甚至招降了仇敌,纳了对方的叔母为妾。想到这些,夏侯霸就觉得他可以理解曹丕的忧郁了。
可以理解是可以理解,但还是不太适应。
这也难怪。虽然他们的父辈交往甚密,还同为连襟。但他和曹丕仿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曹子桓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反观他自己,每天在家混吃混喝,无事可干。
夏侯霸有时候会想,如若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概连曹丕这样矜贵的人的长衫边角也摸不到一块儿,估计连遥遥相望都是梦中奢望。
但他是夏侯家的人。
夏侯家和曹家,是天生就该绑定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像光与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站在曹家人旁边的,理所应当该是夏侯家的人。就像曹操大人和他的族叔夏侯惇。
虽然站在曹丕身边的人不会是他,但因为是夏侯家的人,他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和曹丕同坐在一个屋檐之下。
“仲权,叔权可在?”
已经及冠的曹丕,五官比起小时候凌厉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显得十分不近人情,但唯有总是不自觉皱起的眉间,落寞的神情,十年如一日的熟悉,让夏侯霸看得出神。
“啊,叔权在书斋里,说是要找什么兵书,要我帮你叫他过来吗?”
“无事,我在这里等等就好。”
曹丕似乎并不着急,谢绝了他的好意。
于是他们相对而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夏侯霸才发现,他和曹丕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不然就聊聊他们各自的父亲?对了, 他记得曹丕前几日受到了赵司徒的征辟,虽然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曹操大人不但不领情还罢免了赵温的官职。但他想,曹丕大概很快就要出仕了。
正在夏侯霸苦恼之时,他看见一只虫爬上了曹丕的长衫,他想也不想,手就比脑子先动作了起来,一掌拍到了对方身上。
这突然的动作惊得曹丕一激灵,夏侯霸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冒失,窘迫地摊开手,露出掌心螶的尸体。解释道:
“我怕它咬着你。”
“……”
曹丕不说话,只是眉头又紧了几分,看着更加惆怅了。夏侯霸以为是自己下手太狠,连忙道歉:
“抱歉,子桓。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是不是打疼你了?”
曹丕却摆摆手,从他手中接过被打扁的昆虫尸体,问道:
“仲权读过诗经吗?”
夏侯霸摇头,他看见字就脑仁儿疼。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曹丕盯着那螶的翅膀,嗓音低沉地念道。
这番突如其来的文学鉴赏打得夏侯霸措手不及,他搜索着脑海中所有的词汇试图理解这话,然而只是徒劳,他连自己昨天吃了几个包子都忘了。
“……”
夏侯霸觉得此刻的曹丕好像幼时考他功课的他爹。他正愁着如何蒙混过关,曹丕却看着他一脸纠结的表情笑了出来:
“所以,我就是觉得这只蜉蝣有些可怜。”
夏侯霸不解:
“啊?一只虫有什么可怜不可怜的…”
“仲权,换个角度想,万物生沧海,你我皆蜉蝣。”
“怎么会?子桓,你我都是人,不是虫子。”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曹丕被这话堵得失语,他的多愁善感在神经大条的夏侯霸面前似乎显得格外好笑。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最后在夏侯称到来的前一秒,以曹丕丢下了一句:
“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
作为收尾,结束了这场痛苦的对话。


后来,曹子桓依旧是多愁善感的曹子桓。立嗣之争把他变得更加阴郁多疑,但好在在建安二十二年落下了帷幕,他还是顺利坐上了魏王世子的位置。
而夏侯仲权依旧是神经大条的夏侯仲权,他来到了而立之年,生活却还是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整天吊儿郎当的。
他们也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亲戚关系,只是夏侯霸对曹丕的称呼从“子桓”变成了“子桓大人”,未来大约还要变成“”陛下”。
夏侯霸本以为他会一生就这么浑浑噩噩但也简单舒心地度过,然而弟弟和父亲的接连亡故,打破了这份平稳。
夏侯称逃过了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疫,却在第二年的冬季去了。看到弟弟尸体的那一刻,夏侯霸觉得他似乎有点儿理解曹丕当年的那番话了。但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仅一个月后,他父亲战死定军山的消息就传回了朝中。



曹丕再次来到夏侯府的时候,心情也颇不好受。叔权与他交好多年,活生生的好友突然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他还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紧接着又是他的族叔吗……
曹丕跨进中堂,映入眼帘的是穿着素色缟衣跪在正中央的夏侯霸。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他。
曹丕印象中的夏侯霸永远是率直豁达、没心没肺的,和自己不同,他从不会伤春悲秋。明明比自己年长好几岁,但开朗的性格再加上那张猜不出年龄的娃娃脸,好似永远都不会老去,令人嫉妒不已。
而现在,那张年轻的脸上阴云密布。
“子桓大人。”
周遭的空气都如同凝结住般骤降了好几度,嘶哑的声音在曹丕耳边响起:
“我求您一件事。”
“仲权……你尽管说吧。”
“将来您即位之时,请派我去……杀尽蜀贼。”
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积压的怒火仿佛已经将夏侯霸整个人烧成灰烬、而残留下来的是连高温也无法融化的怨毒。
曹丕沉默良久,最后终是道了句好。



而再后来,曹丕真的做了皇帝,这个诺言却没有实现。夏侯霸的杀父仇人黄忠,没能等到他登基就寿终正寝了。
失去了复仇目标,曹丕不确定对方的想法,所以执政的七年里,也曾给夏侯霸封过一个不痛不痒的偏将军,试探道:
“仲权还记得跟朕的约定吗?”
“啊哈哈哈哈哈,臣当时不太懂事,陛下就当忘了罢。”
他说得如此坦然,让曹丕觉得好笑。夏侯霸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夏侯霸,这种熟悉感令他安心,他并不想对方一生困在仇恨的漩涡中。不过曹丕还是佯装恼怒,逗起他的这位族兄:
“你不想为大魏效力吗?仲权。”
“有陛下在,大魏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况且还有曹真将军和曹休将军两员猛将护我国土,我是比不上那二位的,陛下,就让我在洛阳城里偷个清闲,享享福吧。行吗?”
夏侯霸却是不惧,笑眯眯地答道。
“巧言令色。好赖话都让你说完了。朕倒是不同意都不行了。”
“嘿嘿,臣叩谢陛下了。”
“不过将来,朕迟早有一天会收复蜀地的。届时,你会助孤一臂之力的吧?仲权。”
“那是自然,臣当誓死效忠大魏。”



夏侯霸每每回想起这番对话,都会感叹命运弄人。
此刻,他面前飞舞的,是在黄沙中翻涌不息的魏字旗。那抹飘逸的紫色曾是他引以为傲的故国象征。
而在他身后的,反而变成了曾经最痛恨的蜀贼。
要是曹丕在天有灵看到这番景象,会说些什么呢?是否会怪他不能守住曹氏的江山,然后再念几句酸溜溜的诗词给他?
风沙迷住了夏侯霸苍老的双眼,即使是娃娃脸也不可能青春永驻。况且他已经活得太久了,久到他甚至快要忘记文帝的模样了。
姜维刚刚替他挡了一刀,但其实没什么必要。胸口的长箭稳稳地嵌在肉里,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到头来他居然和他的父亲是一个死法吗?真是讽刺。
走马灯将漫长的一生浓缩成几分钟的影像在脑海中快速放映。
“你迟早会明白的。”
夏侯霸闭上眼睛,他又听见了曹丕的声音,一如当年: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

END。

2024/06/19(水) 15:23 魏中心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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