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X钟会 带前世记忆的现代paro 两篇短篇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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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看着空荡荡却满地墨迹的书房,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在和钟会爆发争吵的那一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会演变的如此严重。
他和钟会并不是从来都没有吵过架,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选择了退让而已。不是他心怀愧疚,而是那些细碎的琐事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没有刻意地让着钟会,只是不在乎。
对方曾是洛阳城里游刃有余的小少爷,前世唯一一次碰壁大概只有在嵇康那里,然后他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地报复了回去。钟士季睚眦必报,从不吃亏。况且,姜维并不是嵇康,上辈子为了自己的野心和理想他对钟会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姜维走进房间捡起地上的湖笔,看来士季是真的气狠了,平常这么爱护的东西都摔了。姜维把湖笔和砚台都重新放置整齐,转身去厨房拿了张抹布。
事情的起因其实是一件小事,钟会心血来潮地要他弹一次《当归》,姜维拒绝了。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念想,他只是单纯觉得一个人坐着弹琴被人盯着有些傻。即使他的职业就是这样,但工资高,他忍了。既然英雄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那么姜维为一百万卖艺也是非常合理的。而且在那些今生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的人面前他不会不自在,但是单独在钟会面前弹琴的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他鲜少拒绝钟会的要求,即使他早已不是前世寄人篱下的蜀将,却还是习惯性地满足钟会的需求。反正这对他来说也不需要耗费太大的精力。
所以当他今天第三次推托的时候,钟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你在害怕什么?”
“士季,我没有害怕。只是不喜欢这样而已。”
“是吗?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时候从来没看出你的表情有任何不悦,还是说,只有我会让你感到不喜欢?”
姜维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了,他向来并不喜形于色,钟会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
“……”
显然他的无言让钟会更为恼火。
“你大可放心,就像上一世你我心知肚明的一样,我不会把逢场作戏当真。等到你我都腻了的时候,好聚好散,我不会纠缠你的。”
钟会说这话的时候直视着他的双眼,眼带嘲讽,话里不似有半分作假。突然恼火的人就变成了姜维。他知道钟会说的没错,他们本不就是这种关系吗?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可就是莫名的气血上涌。姜维抓起客厅里的外套,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避免自己再失去理智说出什么过激的话。他觉得那个场景下的他和钟会显然是无法好好交谈的。他起先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想让冷风把头脑吹清醒些,而他显然又低估了冬日的寒风,实在是让人清醒到有些头痛,他在河边抽了一根烟,在呼出的冷气和烟雾中他感觉自己终于冷静了下来。于是他走回他和钟会的公寓,看到的就是这一片狼藉的景象。
看着桌上凌乱的宣纸,姜维想起在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钟会的时候。是他无意间在书法频道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手,上一世无数次他在钟会身旁,看着这双指节分明的手下笔行云流水。虽然是他先发现钟会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本觉得他们的缘分应该就结束在上一世,他们两个一直各怀鬼胎,相互算计。风起云涌的三国时代是他们的展示野心的舞台,他们可以针锋相对亦可情好欢甚,一切都是政治手段。而到了和平的现代,就算去见了钟会,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命运始终把他们相连在一起。就在那之后不久,他的工作室就接到了古文化节目的邀请,对方通告费给的不低,他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于是他不可避免地遇到了钟会。虽然知道大家都是成熟的政治家,钟司徒更是聪明人,他从未真的对自己放下戒心。甚至出则同轝坐则同席地随时警惕着自己是否会叛变,但是他还是不知道当对方来到后世知道了那封幽而复明的密信的存在时会是什么心情。然而他实在有些多虑了,钟会只字未提那些旧事。他只是在相见的瞬间就亲密地拥抱住了自己,在自己耳边说道:
“伯约,你总是来的很迟。”
姜维笑了,他知道钟会在说那时候他们在剑阁的事。
“我已经尽力早点来了,士季。”
于是节目结束后,甚至等不到回到家,他们在钟会的车里就急不可耐地互相拥吻。姜维忘了那天他们不知疲倦地做了多少次,他记得的只有双唇相贴的温热触感和那双熟悉的手紧紧攀住自己的样子,还有钟会迷离的表情。就像是要补回错过的时间一样,他们一次又一次在欢愉中达到高潮。关于那晚姜维最后的想法是:他和钟会的身体真的很契合,不管是一千八年前还是现在。
而翌日清晨,他们同样很默契的没有人去提起要为现在这段关系下个什么定义,钟会只是搬到了这里和他同住。他们做一切普通情侣会做的事,接吻,做爱,互相给对方挑选礼物。但他们一次也没有说过情侣间最常用的那个词——我爱你,也从不展望未来。就好像是禁忌,一旦说出口就会破坏眼前的平衡。
就在几个小时前,被他惹恼的钟会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姜维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这种微妙的关系还能否持续下去。就在他伸手想把凌乱的宣纸整理好的时候,看到了洛神赋下写着的东西。
“今君大功既立,大德已著,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登峨眉之岭,而从赤松游乎?”
姜维死死盯住宣纸上飘逸的行书,仿佛要将它们印在灵魂里一般。
他将头埋在宣纸中,闻着里面散发出来的笔墨的香气。他以为自己很懂钟会,他以为情爱是钟会无聊时的消遣品,他想他和钟会是同一类人,一样为了野心和理想可以牺牲很多东西,一样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但是他估算错的是,士季的确是在政治风暴下如鱼得水的聪明人,是洛阳城里风光无限的贵公子,也是与他一般无二的野心家。但士季与他不同的是,钟士季从来都是付出真心去爱的,这个人自负又自卑,在高傲的外壳下包裹着一颗脆弱的心。他应该明白,他早该明白的。
当他们出兵前在锦城里推杯换盏时,钟会望着皓月笑着对他说
“伯约,来年我们就可以在洛阳一起赏月了。”
钟会是真心想和他一起看这些风花雪月的,是他自己太蠢,连这一点都没有发现。如果前世他真的在大事成功后对钟会拔刀相向,钟司徒当然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但是他的爱也是真心的,那些言语间的欣赏和亲密的姿态也从来都不是假象。钟会一直都是这样倾注了真心却又很恐惧,所以付出了爱却伪装成毫不在乎的样子,他害怕背叛,而自己已经背叛过他一次了。可睚眦必报的钟司徒放过了他,两辈子加起来,除了他钟会还对谁如此宽容过?他怎么能毫无感知地以为对方只是对于这场游戏还未尽兴?
姜维突然意识到钟会不是心血来潮。他只是有些文人的通病,喜欢那些风雅之事。因此偶尔也想独占做着那些事情时候的自己。士季渴望着自己对他的爱,而与此同时自己前世的背叛也像一根毒刺一样扎在他心间,所以他才会那么敏感地在他再三推拒的时候,爆发了所有的怒气。用那些话竖起保护墙,向自己展示他们两人之间他绝不是败者,钟士季不会输给任何人。
姜维一直是个很偏执的人,他很少会后悔。但是现在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蠢。他以为自己不爱钟会的。准确的说是他从来没有真的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前世他只一心偏执地追逐着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姜维不是完全的浪漫主义者,所以当然同时也享受着野心所带来的满足,那是时代所催生出的特殊产物,那些东西伴随着他直至死亡降临。而来到了没有战争的现代,他其实有些无所适从,就更没有闲暇去关注这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永恒的命题。就在此刻他才终于明白,没有人可以笃定在谎言中不会产生爱,他早在和士季的纠缠中动了真心。只是像他的好友兼下属夏侯霸嘲笑他的那样:
“大将军的心硬得像石头一样,就算哪天真的磐石开花也会以为是错觉吧?”
一语成谶,他居然真的就是这么迟钝。姜维很好奇夏侯仲权莫非其实姓郭?他决定扣掉这个乌鸦嘴下个月的奖金用来重新给钟会买一支和田玉的狼毫。
他从宣纸中抬起头来,开始思考士季会去哪里。思来想去他觉得大概率应该会在那人家里,他将手中的宣纸小心折好放进怀里,拿起书桌上的钥匙,踏出了公寓。
姜维走出来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雪,真是见鬼,成都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次雪,他边走边想不知道士季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穿好外套。



姜维站在门前摸了摸鼻子,然后按了门铃,两分钟后王弼打开了房门,在看见他的脸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防盗门,里面传来了反锁的声音。
“……”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在此之前,姜维拢共见过王弼两次,都是在去钟会的书法教室接人回家的时候。两次都是互相点点头,并未有过什么过多的交谈。虽然他的直觉里王弼好像一直不太喜欢自己,想来可能是对前世自己的行为颇为不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明显。
姜维只好又一次按下门铃,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就在他锲而不舍地继续按了四五次之后,正考虑以自己的武力值究竟可不可以卸下钢门的时候,王弼终于又再次打开了门。他还没开口,屋子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辅嗣,你告诉那个上门推销的,扰民我们是有权报警的。”
姜维无语地看着王弼,然后喊了一声:
“士季,是我。”
里面稀稀疏疏的一阵声响后,他看见钟会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走到门口皱眉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
“士季,我有话想跟你说。”
姜维说的很诚恳,但钟会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拉着王弼走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王弼勉强同意地点了点头,从旁边的衣帽架取出一条红色的围巾递给钟会。钟会接过,一边往脖子上套一边向他走来,不知怎么的,姜维突然觉得这个原本适合士季的颜色变得有些碍眼。钟会朝着左边的庭院看了看对他示意:
“到那边说。”



“你要说什么?”
钟会摩擦着双手,他忘记戴手套了。
“士季,我们去峨眉山吧。”
姜维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宽大的掌心中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发什么神经?”
钟会不可思议地盯着姜维,试图想从他的脸上寻找出他突然提出这个话题的逻辑。
姜维放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钟会在看清上面的行书后瞬间白了脸色。
“士季,我不想在你面前弹当归。”
钟会冷笑了一声,刻薄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那你就给我滚。”
没错,他看到了又怎么样?那几行字不能证明任何事情,钟士季从来不会心甘情愿的任人揉捏,他是高傲的雄鹰,怎么可能去乞求廉价的情爱?
姜维看着钟会冻红的脸颊和难看的脸色,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抱住眼前的人。
“你想听凤求凰吗?”
钟会原本挣扎的双手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停下了,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姜伯约,你说……什么……”
他好像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士季,我爱你。”
姜维拉过钟会的手,亲吻他圆润的指尖。雪飘落在钟会的手心,他轻轻地将它们舔掉。他没有重新让钟会与他面对面相视,他猜司徒大人不愿意让任何人窥视到他红着眼眶的样子。他的士季是需要精心呵护起来的,象牙塔中的高贵王子啊。



钟会回到王弼的公寓时,王弼看见那个叫姜维的男人穿着单薄的毛衣站在庭院朝这边张望,显然是在等待里面的人。而自己这位朋友则穿着姜维刚刚穿在身上的外套。王弼还有什么不明白?
“辅嗣,我…”
王弼恨铁不成钢地直接打断了钟会的话。
“你要回去了?”
钟会尴尬地点了点,他觉得辅嗣一定有些鄙视他。
他觉得的没错,王弼心道,清谈玄学,奥妙无穷。你为什么就如此执着于搞男人?好在他清楚自己这位朋友的秉性,想来他也不会真的吃亏。他和钟会一起长大,也知道人人艳羡的钟家小公子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么幸福。他一直明白士季和他不一样,他的朋友不能完全从学术中得到满足,即使他和自己一样是难遇的天才。钟会是一直有些缺爱的,而现在外面那个男人好像能够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即使王弼还是对前世的事愤愤不平。
王弼回房间拿了双自己的手套给钟会戴上,又叮嘱了他不要把写字的手冻伤了,然后向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钟会一一答应,吸了吸鼻子,他和辅嗣即使意见并不统一,也能相互支持。以前在洛阳城里就是如此,一千八百年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士季,我觉得你的哲学家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姜维突然如此对他说道。
“我的朋友又不是你的朋友,他为什么要喜欢你?”
钟会莫名其妙地看着姜维,仿佛他说的不是什么人话。
姜维又叹了一口气,士季某些方面比他还要迟钝啊。他停下脚步,凑到钟会的嘴上,快速地啄了一下。
“士季,我在吃醋。”
“…!”
钟会别过头没有说话,好像没有什么触动,只有通红的耳尖出卖了他。钟会心想,老树开花可真是太可怕了。而姜维在想,以后的日子他应该更加直白一点,才能消除士季的不安。
雪已经停住不下了,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融化了地上的冰雪,照在了他们紧紧相握的双手上。他们接下来一定不会只束缚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正月十八里,他们两个人都是有两辈子人生的人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弄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TBC

history

姜维与钟会转世以后第一次争吵以迟钝的大将军终于开窍,开口告白,以及扣掉了夏侯霸的奖金重新为司徒买来新的毛笔作为补偿收尾。除了莫名躺枪的夏侯仲权以外,可谓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但是说好的一起去峨眉山的约定却又被推迟了。并不是大将军又在哄骗司徒,而是因为今年冬天的成都实在是太冷了!六十年难遇的寒冬,在一千多年前也许并不算什么。当初的他和士季,身为两方将领,再恶劣的天气也需要排兵布阵、操心粮草地势。但来到现代社会,也许是空调和羽绒服,高科技的诞生,长时间的安逸生活,使得连武将出身的姜维都有些受不住这样的严寒,更何况是根本没在成都住多久的钟会。
没错,钟会虽然是北方出身却根本受不了阴冷潮湿还没有地暖的南方气候。入冬以来的士季,每天活脱脱一个重症起床困难户。姜维原本设想好的雪景,琴音,拥吻,一切都因为司徒的一句“开春了再去,上辈子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你着急,现在差这一两天吗?”而胎死腹中,生活面前,没有浪漫。这让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八十几年,难得老树开花的大将军好生郁闷。而更令他抓狂的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钟会一边在客厅里用清水清理毛笔上的残墨,一边随意地向他宣告,今年春节钟家一家三口会来成都过年。
听到这个消息的姜维犹如晴天霹雳,见家长!他可根本没有做好准备见士季的家长!不管是那位书法大家魏太傅,还是前世士季亲笔为其作传的张夫人,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够应付得来。他才认清自己感情短短两个月而已,士季这么快就要这样考验他了吗?大将军愁的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连通告也纷纷推掉,每天待在家里研究食谱和礼物,力求给钟家人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而钟会则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男朋友的焦虑,用司徒的话来说:
“我爸妈都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早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你不用担心。至于我哥,他倒是都记得,不过反正他上辈子就不喜欢我,估计是被我爹硬抓来的,不用管他。”
他认为姜维简直不应该有任何压力,所以当钟会无意间看到了姜维电脑里下面这一串搜索记录:
第一次见对象家长需要准备什么?
还没结婚对象家长来家里需要分房睡吗?
见家长穿什么衣服合适?
……
十分很无语地询问他是不是忘记带脑子投胎了,不过姜维分明看见对方转头就偷偷把截图发给了王弼,还特别凡尔赛地缓缓打下几个字:“我男朋友蠢死了。”
姜维想起钟会翘起的嘴角和掩盖不住得意的小表情,他不知道看到微信的王弼怎么想,总之他是忍不住感叹他的士季真的好可爱。然后继续又幸福又焦虑地准备年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不论姜维有多么地手忙脚乱,年关还是如期而至。因为考虑到南北方的饮食差异,正月的清早姜维就起来擀好面皮,准备好铜钱,把一切收拾妥当才将被窝里赖床的钟会叫醒,去机场接人。
一路上大将军的脸色与平常无二,忽略掉他正式地仿佛去应聘般的着装和刚刚闯下的第三个红灯,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惜命的司徒还是毫不犹豫地将他从驾驶座上赶了下去,瞥了他一眼说道:
“骗人不是你的强项吗?这会儿紧张什么。”
“……”
姜维听到这刻薄的话,顿时担忧起来:士季果然还是对前世的事很在意吧?还在生气吗?这倒是让原本紧张的情绪被转移了不少。

钟毓在偌大的航站楼里第一眼就看到了戴着口罩的自家弟弟,他大半年没见过钟会了。钟毓平时在曹魏的工作很忙,而钟会也是半个名人,自然算不上清闲。他们都在洛阳的时候,每年就打不了几个照面,他隐约感觉了到钟会对自己的排斥。后来对方搬到成都,就更是断了联系,他只偶尔会从他痴迷书法的父亲口中听到士季最近的行书或是草书是不是又有长进了,其余一概不知。现在好久不见的钟会就站在大厅里,感觉人比之前圆润了一些,棕色刘海也长长了不少,软软地垂在耳边,使他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温和了不少。而站在自己弟弟旁边的男人则比他高出半个头来,同样让人很有距离感,不过挑不出毛病的五官和他弟弟那种有攻击性的凌厉不同,而是那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深藏不露,钟毓相当讨厌的类型。
钟毓尚未开口,钟会就发现了他们。用手指向这边,转头对旁边的男人示意。于是钟毓看见男人拉着钟会的手大步流星地朝这方走来,礼貌又绅士地从钟繇和张昌蒲的手中拿过行李,向他们自我介绍道:
“伯父,伯母,稚叔哥,我是士季的伴侣,姜维。欢迎你们来成都。”
钟毓听到那一声爽朗稚叔哥,再看到对方那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皮一跳,一阵恶寒。但他好歹也是做过后将军的人,转世以后又在商战场上沉浮多年,这点儿表情控制还是能做到的。于是他勉强点点头算作回应,然后沉默地跟上他弟弟的脚步。

一路上气氛还算融洽,姜维虽然在钟家人来之前颇为紧张,但真正见面的时候大将军还是举止得体,彬彬有礼。钟繇爱字如命,加之钟会现在的职业,半年不见的两人从毛笔保养到字体研究,有聊不完的书法话题,姜维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造诣,但好歹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又和钟会在一起被日夜熏陶,所以适时也能插上一两句嘴。钟繇对钟会除了学业要求严格以外,其他方面大多数时候是放养状态,就像钟会说的一样,他爹早就接受他的性取向了。只要不影响他的书法事业,钟繇不会说什么。反倒觉得找个也懂书法的伴儿是件好事,所以对姜维态度不错。
而张昌蒲在姜维的印象中,前世就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女性。在没有古代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的现代,不用隐忍压抑,她变得比前世更加出色。知性又美丽,光是站在她旁边,姜维就感受到了对方强大的气场。听士季说,他母亲现在是西晋分校最有名气的博导之一。她显然比钟繇对钟会的私生活上心许多,一来就问了姜维不少问题,顺便让他自己介绍了一下家庭和工作情况。在听到年龄的时候,姜维感觉士季的母亲皱了皱眉,旋即,又好像自我安慰般嘟囔了句“大点儿也好。”
姜伯约转世以后第一次如此庆幸,老天爷这次只让士季晚他五年出生。否则,张夫人要是知道前世的士季和他相差整整二十多岁,怕是九泉之下化作厉鬼也要回来反对这桩亲事吧。虽然张女士似乎希望儿子找个同龄人当伴侣,但姜维的整体条件她还是比较满意,毕竟她和钟繇年差也不小倒不好过多要求儿子什么。于是他们四人有说有笑,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反而是落在钟会后面一声不吭的钟毓像个外人了。
虽然钟会说他哥不喜欢他,不用理。但姜维分明从钟毓看向士季的眼神中,发现了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关心,看得出来对方想要掩藏起来,只不过恰好大将军最擅窥探人心。他几次也想和对方搭话,给两兄弟交流牵条线,但又隐约感受到了钟毓对他的敌意,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飞机晚点,等他们回到姜维和钟会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既然是春节,春联福字当然必不可少,钟会书房里都是现成的笔墨纸砚,钟繇一进门就拉着小儿子切磋去了。张昌蒲因为对古琴有些兴趣,在得到姜维同意后便也去他的工作室里拨弄起来。晚餐的准备自然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剩下的钟毓和姜维头上。他俩沉默地来到厨房,钟毓伸手拿起案上的面皮,一言不发地包起饺子来,姜维也沉默地跟上。整个厨房里除了勺子舀肉馅的声音以外,只剩下满室的尴尬。最终还是姜维打破了这份沉寂,开口道:
“稚叔哥很久没见士季了吧?”
“你这次还想骗我弟弟什么?”
而回答他的却是钟毓火药味十足的反问。
姜维听着对方不善的口气,愣住了。钟毓有前世的记忆,他是知道的。但前世他没见过钟毓,对方在钟会来蜀地前就病故了,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他们在炎兴年间的事钟毓应该不太清楚。而现在看来,对方对当初的事相当愤慨。之前一路上他的态度也有了解释,一个前世害死他弟弟和儿子的人竟然转世还敢大摇大摆地以他弟弟爱人的身份出现。刚刚是碍于钟繇和张昌蒲,不好发作。现在只剩他俩独处,钟毓没有理由再给他好脸色。
姜维哑然,他想张口解释,却好像又没得辩解。钟毓见他不说话,又继续冷冷地说道:
“我不管你记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事,我现在告诉你,你没资格站在我弟弟旁边。”
“那谁有资格?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钟稚叔。”
钟会拉开厨房的门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地盯着钟毓的脸一字一句地吐出这段话。他突然地到来,显然出乎了两人的意料。姜维赶忙走到他身边,拉上厨房的门,生怕惊动了书房的钟繇和张昌蒲。然后带有安抚意味地叫他的名字:
“士季……”
而钟毓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也直视着钟会:
“钟士季!我是你哥!”
“你当然是!是让司马昭好生提防我,大义灭亲的我的好哥哥!我怎么会忘?!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数落姜伯约?”
钟会压制不住音量地吼了出来,姜维只能庆幸家里因为他的工作需要,处处做了隔音处理。否则钟繇就是再沉迷书法只要不是聋了也该听见了。
“我没有资格?!好,好,那你呢?你造反之前想过我吗?想过钟家吗?你从小就是这样,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不论手段,不考虑他人感受,只顾你自己!现在又一声不响地离开家搬到成都跟这个人纠缠不休!你能成熟一点吗?!活了两辈子了,钟士季!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自私?!”
钟毓也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姜维夹在两人中间插不上嘴,只能把钟会往怀里拉,尽量安抚他的情绪。
而最后这场激烈的争吵,在钟毓看到自己弟弟猩红的双眼,终究不忍心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转身走出厨房而告终。
那晚的团年饭姜维吃得分外煎熬,两兄弟谁也不搭理谁,他为了不让两位长辈看出来,一直充当活跃气氛的角色。好在钟会不想把气撒在他身上,而钟毓虽然讨厌他却也不想搅黄难得的团年夜。最后竟也平安无事的结束了。

而后的几天,大致也是如此。姜维虽然不是本地人,但长时间生活在成都,对这里的饮食文化已经了如指掌了。他不辞辛劳地给钟家人制定旅游行程,预约饭店,预定门票,导游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包了,俨然一个完美男友。钟繇和张昌蒲都对他越发满意。大将军可谓是凭本事和真心赢得了岳父母的认可。
只有钟毓和钟会的关系依然紧张,好几次连他们的父亲都感觉到了异样,被姜维转移话题才糊弄过去。而心思细腻的张昌蒲早就发现了,只是她是钟毓的继母,很多事情不好开口。既然三个孩子都选择装傻,她自然也就只好缄口不言。
直到正月十五来临。
钟家人往年在家都吃元宵,来到成都,姜维表示当然要入乡随俗,招待他们尝尝汤圆。张昌蒲表示很有兴趣,让小辈照顾了他们这么多天,回去之前也想给孩子们做点儿吃的。于是跟着姜维一道进厨房学包汤圆去了,而钟会依旧被钟繇逮住练字。剩下钟毓独自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他不想显得自己好像又孤独又可怜一样,便起身打开CD机,试图在音乐中休息片刻。而音响中传来的却是乐队男孩们年轻的歌声:“You and me got a whole lot of history……So don't let me go……”
钟毓记得这个乐队,当初红遍国内外的一群小男孩儿,这是他们解散前的最后一首歌,歌词里充满了对过去亲密无间时光的怀念。钟毓想,姜维够招人烦的了,没想到连他家里的电器都这么ky。他走出客厅,来到阳台,打开窗户,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姜维从厨房出来,到钟会房间里拿了点儿桂花酿,士季很爱这些个甜口的东西。回来路过客厅看见门敞开着,以为钟会忘了关,便直径走了过去想把门带上,走到门口才发现里面站着钟毓。姜维一时非常尴尬,钟毓已经看见了他,转身就走显然不合礼数,但要是留下来,就目前他们俩这个关系,也只能是互相给对方添堵。就在他进退为难,思考怎么无声退场的时候,钟毓居然率先打破了这份尴尬,递给了他一支烟。姜维受宠若惊地接过,钟毓又替他点燃。
姜维被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很疑惑,不敢轻易搭腔。只好走到阳台,轻轻拉上房门,然后就听见钟毓说:
“这是给他买的?”
姜维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手里的酒,就点点头。
“士季很喜欢这个口味,稚叔哥待会儿也可以尝尝。”
钟毓直接伸手从姜维手里拿过酒瓶,拧开喝一大口。怀念地说道:
“他从小就喜欢这东西。”
顿了顿又道:
“小时候他跟我一起偷爹的药酒,掰开酒塞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倒,什么礼数都不顾。急得跟猴儿似的。”
姜维想到小士季抱着酒坛贪杯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钟毓又继续说:
“被爹抓了个现行,问他为什么不行礼,他说‘偷本非礼,所以不拜。’就他鬼点子多,倒是显得规规矩矩行礼的我做作了。”
“士季果然从小就伶牙俐齿啊。”姜维听出了钟毓语气中的怀念,附和道:“当哥哥很不容易啊。”
钟毓也笑了:
“是啊,他从小什么都比我强。字比我写的好,学问也做的比我好。整个洛阳城里,没有比我弟弟更出色的了。”
说到这里的钟毓满是骄傲。
“他也很刻苦,小时候经常把自己关在家里,一练字就是一天,他母亲对他也很严格,孝经论语春秋都要求他倒背如流。我那时候看见他小小的背影,就想以后一定要让他可以不被束缚,自由地生活。”
姜维沉默了,他不用再说什么,他明白此时的钟毓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
“他想要交好名士,想要从政,我都可以由着他。甚至他不想要成亲生子,我也可以把我的孩子过继给他。可是人终究不能得到所有想得到东西,不是吗?”
钟毓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桂花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却觉得发苦。
“我怎么会想害他呢?我就他这么一个弟弟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弟弟!可是我不能让整个钟家为他的任性陪葬。我做错了吗?”
在酒精的驱使下钟毓迷茫地向这个他原本无比厌恶的对象发问。
姜维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在乱世中,我们都有无数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啊……”
钟毓喃喃自语般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乎想从中找到答案。
半晌。
“姜维。”钟毓突然严肃地喊道,继而语气认真地说:
“这一次,你对他是真心的吗?”
姜维直视对方的眼睛,同样认真地回答:
“我知道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我对士季一直都是认真的。上一次也是。”
钟毓冷厉地盯着他,仿佛在警告他不要说谎。姜维毫不逃避地与其对视,用眼神传达他坚定的决心。
最终钟毓转过身去,背对着姜维轻轻地说:
“以后好好照顾我弟弟。”
姜维抑制不住欣喜,连声音都带着一丝激动:
“我会的,谢谢你,稚叔哥。”
十五的月亮完美无缺,月光洒在阳台两个年轻人的身上,显得如此温柔。而在门后,卷发青年不知道悄悄站了多久,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滑落到地板上的泪滴声格外清晰。


钟家人回去的机票是在正月十八的中午,在机场送别的时候,张昌蒲拉着钟会和姜维的手叮嘱他们有空也记得回家看看,张女士再严厉强大,上了岁数也只是个思念儿子的母亲罢了。钟繇对钟会说的最多的还是书法,但同时也和老婆一样,还是想儿子的。只有钟毓,和来的时候没有两样,连客套话也没有两句。仿佛十五晚上和姜维交心畅谈的根本不是他。而钟会也更没有要搭理他哥的意思,直到最后人走过安检也没能好好告个别。姜维看着这别扭傲娇的两兄弟,心想这可真是亲生的。
回去的路上,姜维坐在后面打盹儿。昨天晚上帮士季父母收拾行李,今天又起的早,加上这段时间高强度的精神紧张,他累得不行了。
钟会没有叫醒他,当他再次睁眼,却不是在家中而是依然在他们的车里,身上是钟会给他盖上的毯子,而前座却没有钟会的身影。姜维奇怪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但仅仅只迈了两步他就愣住了。钟会就在他百米左右的位置站着,而那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如今成都的市中心——天府广场。或者换句话说——曾经的蜀汉王宫,他们前世的丧命之处。
姜维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他快步向钟会走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开口唤他:
“士季……”
“伯约,我想起许多事。”
恋人平静地开口,反而更让姜维不安。
“你在这里挡在我前面,杀了五六个人。”
姜维放开钟会,走到他面前,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想说什么?士季。”
钟会将脸埋进姜维的胸膛,闷闷地说:
“我哥说得没错,我这种自私的人,只记仇。别人对我的好却不会记得。”
姜维叹了口气,将突然自省化身鸵鸟的英才从怀中拉出来,捧住他的脸说:
“士季,我知道十五的时候你躲在门外。”
钟会听到姜维的话,眼神瞬间变得难以置信。
“但是你听我说,不管我还是你的哥哥,或许像你说的在某一个时刻保护了你。但这并不能抵消我确实欺骗了你,而他确实出卖了你的事实。以及这一切所造成的无法更改的结局,所以我认为无论何时,你都有生气和反击的权利。”
“伯约……唔!”
姜维用食指按住钟会的嘴唇,继续说:
“但是如果你想要放下这一切,我也一直就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钟会看着男人一张一合的双唇,耳边是他温柔的话语。终于忍不住吻住了对方,温热的触感从嘴唇传来,好像一直传到了他心脏的最深处。他握住对方的手。有点别扭地说:
“明天,我会给钟毓打电话的。”
姜维笑了笑,摸摸他的卷发,回答:
“好,我陪你。”
冬日的暖阳带走了严寒,此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春日即将来临。就像他们的未来一样,生机盎然,还有无限可能。这一定是一千八百年前没有的好景象,一切历史的伤痛终将过去,就像那座蜀汉王宫被现在的大剧院代替了一样。年轻的司徒,不,是书法家如此想到。
END。
2024/06/19(水) 16:55 姜钟短篇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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