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姜维X钟会,拉郎姜维X曹髦 短篇
姜维觉得自己应该是撞鬼了。
“伯约,你在看什么?”
张翼看着面前发呆的大将军,疑惑道。
“……没什么。”
果然伯恭也看不到啊。
他的书案前坐着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少年,正在摆弄着他的兵书。只可惜无论尝试多少次,手都只能穿过竹简,变得透明,翻不动那本厚重的孙子兵法。
这已经不是姜维第一次看见他了。
三日前的夜里,士季邀他去帐中饮酒,他们早已是亲密无间、情好欢甚的爱侣,同床共枕自然没什么稀奇的。
姜维掀开主帐的帘子,钟会已经自顾自地在主座上喝了起来,见他来了,便懒洋洋地唤道:
“伯约,过来陪我。”
姜维知道他今日封了司徒,本该是件喜事,但,邓艾封了太尉。士季这般骄傲矜贵的人,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老匹夫与自己平起平坐?姜维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快步走上前去,正欲开腔,却发现钟会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不,甚至不知道能否称之为男人,因为他看上去实在过于稚气,姜维推测他可能还未及冠。
士季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部下的?还允许他夜晚出入自己的营帐?姜维皱眉。
还来不及细想,钟会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在磨蹭什么!”
说罢,起身将他拉到了主位上。两人顿时亲昵地抱在了一起,钟会窝在他怀里软绵绵地哼哼,一副撒娇的模样。
士季虽然一向行为开放,姜维更是见过他无数大胆的举动。但在人前,总还是有几分文人的傲骨,绝不会如此作态。
姜维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再次看向身后的少年。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的身体是一个半透明的状态。
少年恰好抬头,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对方有些错愕,但几秒后就移开了目光,继续无所事事地在帐中飘荡。
——他以为自己看不见他。
怀里的钟会不满姜维的走神,不安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仰头凑了上去,送上一个主动的吻。
饱满的双唇带着浓烈的酒气,要是平时,姜维一定会反客为主地回应对方。但是现在,帐中还有一个人,或者说是鬼。姜维没有亲热时被人观赏的癖好。他浅尝辄止地在钟会唇瓣上落下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轻吻,随即从中抽离。
“伯约,今日怎么这么矜持?”
钟会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士季,你醉了。”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会强迫你。何必找这种借口?”
钟会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从他怀中坐起,欲取面前的酒杯。
姜维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悦,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抢下斟满的烈酒一饮而尽。
“我当然愿意陪士季,只是,我更想知道司徒大人为何要借酒浇愁?”
钟会听到他的话,挑了挑眉,道:
“你既然叫我司徒,便应该也听说了邓艾受封太尉之事,又明知故问做什么?”
“邓士载居功自傲、意图谋反,司马昭很快就会收拾他,何劳士季挂心?”
“哼,我倒希望如此,可惜那个结巴虽然平蜀之后恃功矜能,但对司马家还是忠心耿……”
钟会话还未说完,姜维就打断了他:
“士季,邓艾意图谋反。”
“我都说了,那老匹夫他……”
钟会不耐地抬起头,恰好对上姜维深邃的双瞳,他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对,你说的没错,伯约。邓士载居功自傲,意图谋反。”
钟会的心情因为这个提议骤然变得明朗,他从主位上站起,来到书案前,开始研墨。
他才饮了烈酒,走路走得跌跌撞撞、站也站得摇摇晃晃的,姜维不放心地赶忙跟了过去。
而那个半透明的鬼影少年也十分有兴趣地凑了上去。
姜维眼见他穿过钟会的身体,士季却毫无所察。终于确信,他绝非人类。
那天的最后是喝醉的钟会借着酒劲模仿邓艾的笔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傲慢无礼的上表,他自己相当满意。欣赏完后,又重新窝进姜维的怀里,像是在奖励对方的献策。
鬼影少年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姜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醉酒的钟会格外好哄,没有缠着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免费给鬼表演活春宫这种事,就算是他,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而从那以后,姜维就时常看见这个鬼影。有时是在兵营中,或是钟会的主帐,还有像今日这般,在自己的帐中。
平常人若是撞鬼了,不说失声尖叫,恐怕也早就吓得寝食难安了,只有姜维,还有空观察鬼的行为举止。
对方好像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姜维每次看见他,他都在拨弄着什么。尽管每次都是徒劳,但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倒让同样百折不挠的大将军有些欣赏了。
张翼离开后,姜维来到书案前,替对方展开了竹简。
起先少年并未觉察到什么异样,以为只是他们默契地恰好想要读同一本书。
直到他发现姜维在按照他的阅读速度翻阅手中的竹简时,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从姜维身旁退开,难以置信地试探道:
“你能看见我?”
鬼都开口了,姜维自然也不装了。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抬起头反问道:
“你是谁?”
少年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能够得到回应,他再一次确认道:
“姜维,你能看见我?”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少年抑制不住喜悦之情,满眼兴奋。
姜维看得出来,他已经太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
“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姜维,你曾以替我报仇的名义,出兵讨伐司马昭*,结果到头来连我模样都不知道?”
少年好笑地看着他。
姜维愣了半晌,迟疑道:
“你是……曹髦?”
他早就从对方的装束猜测出少年生前一定出身不凡,但却没想到竟然是曹家人。
——被司马昭杀掉的小皇帝,为何会以游魂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曹髦的鬼魂看出了他的疑惑,飘得离他近了些,轻声解释道:
“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姜维也许有一种天生和鬼魂和谐相处的能力。又或许是因为这位曾经贵为天子的曹魏君主,是个知趣的鬼,和他的相性拔群。
曹髦不再四处乱飘,将姜维的营帐当做固定的栖身之所,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能够感知到自己存在的人,当然不会再离开了。而姜维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
他们一人一鬼,平时各做各的、互不打扰。偶尔四下无人的时候,会坐下一起讨论郑学或是对弈。两人从不互称对方高贵乡公或者大将军,只是直呼其名。因为感同身受,他们都明白对于彼此来说,那是怎样尴尬的称呼。
“我第一次看到层峦叠嶂的剑阁时,以为钟会永远也攻不下那里。”
某日,他们在提到曹髦是何时作为鬼魂苏醒过来的时候,少年如是说道。
“穷乡僻壤,自然不如洛阳城繁华。”
提到这件事,姜维心里是有气的,说话也难免带几分阴阳怪气。
可曹髦没有还击他的讽刺,而是看着面前的棋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叹道:
“洛阳啊……也就只剩下繁华的空壳了吧。”
——再繁荣昌盛也是司马家的东西,与他何干?
姜维这才想起他的尴尬身份,转移了话题:
“你恨士季吗?”
他原本以为对方至少会踌躇几秒,没想到他只是摇头。
“他只是选择了司马昭而已,而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选择司马昭,我恨不过来。”
姜维不知道对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他感到有些悲哀。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更加凝重,曹髦大概不喜欢这样,于是他换上轻快地语气道:
“倒是你,恨他吗?”
“我为何要恨士季?”
姜维把玩起手中的棋子,反问道。
“你要装傻,那不如我换个问法。”
曹髦故意放慢了语速,指了指棋盘,示意姜维在这里替他落下車。
“那你……爱他吗?”
一步将军。
“……”
捏着棋子的手一顿,曹髦最终没有从曾经敌国的大将军那里得到任何答案。


姜维发现曹髦老爱摆弄他案前的笔墨,即使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透明的身体拿不起一切实物,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用不同的方式尝试着。
有一次姜维忍不住问道:
“你想写什么?”
“我想绘图。”
曹魏的少帝文才武略,姜维有所耳闻,因此并不惊诧。只是他若是想要写什么,或许姜维还能帮上些忙,绘画的话,就无能为力了。
“我到了蜀地来,常想起活着的时候,未画完的那幅首阳山图。”
“首阳山?”
曹髦露出崇敬又怀念的表情,道:
“嗯,埋葬我祖父的地方。”
——曹丕,篡汉自立的首任魏帝,也是面前人最尊敬的对象。
“你应该没见过他。”
姜维不太理解他的这种情感。
“那又如何?他是大魏的英雄。”
姜维不置可否,而是问道:
“你父亲呢?”
曹髦垂下眼,与刚才热烈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淡淡地说道:
“他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不好吗?”
姜维看着他,顿了顿,才道:
“我觉得你或许更适合那样的生活。”
——挥笔作诗、水墨丹青,至少还能活着。
“姜维,那你为什么不留在魏国做一个普通人?”
——你又为何要投蜀?甚至不惜背井离乡、弃母不顾?不做你口中幸福的普通人?
姜维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讽刺。本想告诉少年,他们不同,他是有其他选择的。
但抬头却对上曹髦坚毅的目光,到嘴边的话被尽数吞了回去。
是啊,他有什么选择?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将祖辈的基业拱手让于司马氏?他该明白,面前这个一身傲骨的少年,绝不可能愿意以如此姿态苟活于世。
曹髦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清了清嗓子:
“如果我还能握笔,也许会为你画一张像。”
这话让姜维有几分诧异。
“相识一场,权当留个纪念。”
曹髦粲然一笑,继续道:
“不过遗憾的是这只能是假设的话了。”
姜维从这个笑容中,终于看到了符合他年龄的阳光与稚气。
唯有此刻,姜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少年仅仅只有十九岁。他原本还该有大好的人生,却葬送在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洛阳城中,一向心硬的大将军也不禁替他惋惜。


景元五年,正月初一,司马昭下令用囚车将邓艾押送回京。
钟会大喜,姜维再次被叫到了主帐中,曹髦也跟着前往。
甫一掀开帘布,便迎上一个火热的吻。
钟会是一个忠于欲望的人,姜维再清楚不过了。
他一边同样亲昵地回应着钟会,一边给曹髦递眼色,意思是:小屁孩儿一边儿待着去。
曹髦对于姜维这种把他当小孩子看的态度非常不爽,挑了挑眉:我孩子现在都该断奶了,搁这儿看不起谁呢?
眼神交流之间,毫不知情的钟会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宽衣解带了。眼看恋人就要露出大片胸膛,姜维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他带到了榻上,这才遮住了白皙的肌肤。
不过被情欲支配的司徒大人,动作也越来越露骨。姜维不得不用口型郑重警告曹髦:非礼勿视。
曹髦其实也没有观摩别人房事的爱好,他就是跟对方开个玩笑而已。既然姜维发话了,他便识趣地飘出了主帐,远离令人耳热的呻吟。
……
不知是因为钟会最近忙于政务,他们久未缠绵,还是解决了邓艾让司徒心情大好。总之今夜的士季,特别热情,缠着他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后半夜,才体力不支地昏昏睡去。
姜维替他清洗完身体,穿戴整齐回到自己帐内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曹髦坐在案前,没有点灯,借着微弱的光亮,缓缓念道:
“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姜维不知道对方是以何种方法翻出这封密信的,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重新将信叠好,放回原处。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慌乱。
“不解释一下?”
“如你所见。”
曹髦唏嘘道:
“难不成你每次和他翻云覆雨的时候,心里其实都在想着如何了结他?我有点儿同情钟会了。”
姜维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了出来。
“士季不需要你的同情。”
姜维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与士季互相试探的一幕又一幕。他攻于算计的恋人比谁都明白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他。
曹髦也想到了钟会在司马昭手下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们都是狡猾的政治家,心中各有一杆秤,衡量着所有得失,为自己挑选最合适的出路。轮不到他一个死人同情。
“好吧,不过说实话,我开始羡慕刘公嗣了。”
“为何?”
“亡国之君身边有你这样的忠臣,难道不令人羡慕吗?”
姜维想起他的身后之事。
“你不也有?”
“如果你说的是司马孚的话,我可否认为你在讽刺我?”
“王经如何?”
曹髦闻言一怔,苦笑道:
“你的手下败将罢了。姜维,若你没有投蜀就好了。”
姜维不语,邓艾偷渡阴平,他们的陛下开城归顺,并敕令他也投降时。看见手下们挥剑砍石,他又何尝没想过,自己的君主但凡有这位少帝一半的骨气也好。
只可惜,历史从来不容假设。



钟会和姜维来到成都已是正月十五的事了。
看着被绑住手脚坐在囚车里的邓艾,钟会凑近眯起眼睛,恶意满满的笑着说:
“怎么样?邓太尉,这囚车坐着还舒服吗?用不用给你换辆大点儿的啊?”
“钟士季!你这小人!”
衣衫褴褛、浑身狼狈的男人,看见他顿时挣扎着扑了过来。
姜维见状,反应迅速地挡在钟会面前,一脚踢向车的栅栏。
“放肆!”
车身震颤,车里的人一个趔趄摔了回去。邓艾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姜、伯、约!果然是你从中作梗!”
姜维轻蔑地看着他:
“邓士载,你骂人的时候倒是不结巴啊?”
“你、你……!”
“噗,伯约,你这一提醒,他不就想起来了吗?”
钟会在一旁乐出了声。
“你们好像一对奸夫淫夫。”
围观了全程的曹髦,感叹道。
姜维对这样的用词感到不满,瞥了他一眼。
他们朝夕相处已半月有余,曹髦已经能够轻松读懂姜维的眼神了。
——你可怜他?
“不,我为何要可怜司马氏的人?”
姜维回他一个那不就得了的眼神,跟着钟会走远了。



夜里,曹髦望着帐外的明月,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我从未来过锦城,你能带我逛逛吗?”
这样无礼的要求,说出口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但巧的是,钟会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两人一鬼便走上了成都的街头。
今日是上元夜,没有宵禁,姜维看着城内难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时也有些感触。
自在沓中屯田以来,他也有段时日没有回过成都了。
“伯约的府邸在何处?”
“寒舍简陋,怕士季看了笑话。”
姜维不是在谦虚,和名门的贵公子相比,他的宅子实在拿不出手。
他从来也不在乎这些吃穿用度上的东西。
“伯约,你说你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
——不为财也不为色,不贪图享受、寻花问柳。只是固执地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姜伯约你到底图什么?
“……”
虽然钟会在用调笑的语气说着打趣的话,但姜维读懂了这又一次的试探,他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就沉默以对。
好在钟会似乎也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转身踏入了喧闹的夜市。
他走后,姜维抬起头,目光扫过他面前这些表情生动的老若男女、仿佛要记住每一张脸。
是为了刘禅吗?或是为了早已名存实亡的汉室?为了报答知遇之恩?还是为了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也许他只是为了他自己,他只是遵从自己的心,去做他认为眼下他能做的、正确的事。哪怕不会有任何人理解。
他没有想得那么长远,他不考虑他们真的攻下长安后,是士季杀了他,还是他杀了士季。他现在想的,仅仅是如何才能攻下长安。
姜维不曾惧怕过孤独,但这一瞬间,看着身旁的少年,他突然很想知道对方孤注一掷讨伐司马昭那天,在想些什么。
钟会适时地抱着一盒酥酪回来了,雪白的乳块递到嘴边,姜维张口咬下,奶香顿时盈满口腔。是士季喜欢的甜食。
曹髦嫌弃两个年近半百的大男人,居然还如此腻歪地喂来喂去,眼不见心不烦地独自赏灯去了。不过姜维猜他可能是自己吃不上,眼馋了。
姜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冷不丁问道:
“曹髦是个怎样的人?”
“高贵乡公?”
他忽然的提问令钟会十分意外,对方思考了一会儿答道:
“文同陈思,武类太祖。为何突然提起他?”
“士季,我们需要一个起兵的理由。”
两人对视,钟会再一次领会到姜维话中的含义。


正月十六。
曹髦看着钟会起草的诏书,无语地望向罪魁祸首。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姜维正在打磨兵器,头也不抬地回了句:
“替你报仇不好吗?”
曹髦见他不甚在意,收起调侃的语气,神情凝重地说道:
“你们真的决定了?”
“士季已经让人去招魏将过来了。”
姜维加快了速度。
“你真的不怕死吗?姜维。”
“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
冰冷的刀锋泛着寒光,姜维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对他说。
曹髦听到这熟悉的话,一时失语。
“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姜维神情淡漠地继续说道。
曹髦愕然抬头:
“你知道?”
“本来是猜的。但你现在不打自招了。”
“……”


成济的长戈刺穿他身体的时候,曹髦许了一个愿。
——他要看到魏国的结末。
可能是他生前无数次的祈愿没有一次成功,到了生命的尽头,上天终于舍得对他仁慈一回,满足了这个心愿。
灵魂从身体中抽离,他看见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干涸,司马孚抱着自己的尸身嚎啕大哭,然后司马昭褫夺了自己的皇帝封号、诛杀了成济三族却不罚贾充、陈泰因此悲愤过度吐血而亡……一桩桩一件件明明都是他的事情,但失去了实体以后,就仿佛在事不关己地看着一出出闹剧一般。
但曹髦还是没有忘记他作为曹家人最后的使命是什么。
所以化作游魂后他跟着钟会来到了蜀地,他知道只有这个人是司马昭唯一的变数。
曹髦本身已经准备好只做一个观局者了,他活着的时候面对司马昭是飞蛾扑火,死了以后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亡灵,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可是,他遇到了姜维,对方居然能看见自己。生前压抑在心中、死后也没能放下的执念按捺不住地全部复苏了——这天下独独不能属于司马氏。
他和姜维谈洛阳、谈首阳山、谈那封幽而复明的密信……一切都是为了鼓动对方和钟会快点起兵。
他知他们二人皆有异心,那就快一点,将司马昭从我祖父的江山拉下来!
现在姜维真的满足他了,他却并没有预想的激动。
——为什么?!


正月十八。
“但当击之耳。”
姜维从钟会手中接过铠甲兵器,将他护在身后。
“姜维!你疯了吗!你知道外面的乱军有多少人吗!”
曹髦焦急的声音在他的四周响起,姜维看得出来他极力想阻止自己,不过透明的身躯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言语不停劝告:
“对了,对了,你先假装出去杀敌,从城墙那头溜出去……反正钟会已经给你武器了,我可以帮你先去看看乱军的动向……”
“我不会抛下士季的。”
“你是不是有病!你不是不爱他吗!”
曹髦瞪大双眼,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
“伯约……你在和谁说话?”
钟会看着姜维异样的举动,小心地发问。
“没有。士季,在我身后躲好。”
姜维温柔地回答。
他只遵从自己的心,去做他当下能做的、可以做的、他认为正确的事。
——这一刻,是保护士季。
利刃贯穿身体的前一秒,姜维感受到了一个影子挡在了自己面前。尽管只是徒劳,尖刀穿过他透明的身躯扎进自己的血肉里,疼得钻心。但他还是感谢少年。
姜维在倒下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场景是自己穿着血迹斑驳的魏将服饰,剑指司马昭,而在他身后的,正是年轻的魏帝曹髦。
这大概是另一个时空的故事或者自己的妄想吧。
“姜维,若你没有投蜀就好了。”
少年的话,无端响起。
——下辈子有机会,便和你做君臣吧。
姜维最后留给曹髦的,是一句靠眼神传达的约定。


曹髦看着火光漫天的锦城,莫名想起他读过的《典论》。
——祖父,你十岁在宛城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光景?
姜维的尸体已经被无人管束的魏兵大卸八块,他们划开他的皮肉,掏出他的胆当作新奇物件传阅观看。
曹髦无力阻止,就像他拼劲全力挡在姜维面前,也未能为他争取到多活一分钟的时间。他救不了姜维,也拖不住魏国踏向灭亡的脚步。他终究只能是个观局者。
他本想等等看能否和姜维的鬼魂相遇,身体却在慢慢变淡。他已经看到了魏国的结末。
姜维的死亡宣告着蜀的彻底破灭,而江对面的吴国想来也时日无多了。
这天下到底还是姓司马了。
曹髦最后想到的是,他果然还是很遗憾没能为姜维绘一张图。
而后少年天子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三国演义》第一百十四回
曹髦驱车死南阙 姜维弃粮胜魏兵
姜维闻司马昭弑杀了曹髦,立了曹奂,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遂发书入吴,令起兵问司马昭弑君之罪,一面准奏后主,起兵十五万,车乘数千辆,皆置板箱于上;令廖化、张翼为先锋:化取子午谷,翼取骆谷;维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齐。三路兵并起,杀奔祁山而来。

END。
2024/06/19(水) 16:45 姜钟短篇 PERMALINK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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